車內的音樂會

父親剛動完手術,那一陣子我常來回往返台大醫院,每一夜我都帶著忐忑不安的情緒,驅車奔馳過黃光閃耀的莊敬隧道。經過燈火不滅的中正紀念堂,最後來到聳立在黑暗中的黃色建築,在短短的半小時車程中,最能安撫我情緒的,啟程是王世強的音樂線上,而回程是Zoey的室內閒話。聽著王世強條理分明、理性而準確的分析,從錯亂無章的音樂歷史中整理出一個使我能夠切入的角度。那時候他談到海頓、莫札特,一次又一次精彩的解說中,我聽見他對音樂所下的功夫,他的認真和他的睿智,於是我也想在我雜亂失序的生活中抽絲剝繭,憑著理智面對身邊週遭的 事物。就在那開往醫院的短短時間裡,我進入了一種近乎永恆的愉悅中。

看望結束後,深深倒抽一口氣,隨之而來的是一股失落感,沒有人能夠抵擋。但慶幸的是,晚間十點空蕩蕩的車廂內,總有Zoe酥柔醇厚的聲音伴隨著我一路返家。她的室內閒話,自Maestro monday, Appassionata tuesday, Humoresque Wednesday, 到 Romance Thursday,每夜每夜,我都捨不得漏掉節目的片刻。Zoe的幽默詼諧、博學多聞卻不賣弄的風格,令我深深著迷。就像她節目開頭所講的:Love is imagination. Music is for you to imagine,我因此對音樂上癮,像墜入愛河般,沒有緣由的,如痴如醉。

有時在週末的午後,探望父親,有意無意就會遇見可愛的音樂大夫彭廣林,我熱愛他狂野不羈的主持風格,從音樂一個小小的點卻能激 盪出一場音樂大師對話的遨遊。將一段平淡,無味的旋律徐徐延展,帶領聽眾去探索它背後音樂家深沈的創意;他不愧是羅丹巧手下的沉思者,發出音樂是什麼的大哉問。思考,使我們脫離膚淺的耳朵,探觸音樂的精華。

不知不覺,父親像非洲難民骨瘦如材的身軀,敷上一層紅橙般的肌膚,蠟黃的臉恢復了生氣,不再步履蹣跚,屈摟的背也挺直了。在母 親和我的照顧下,經過一個多月與病魔的纏鬥後,父親終於出院了。我想,陪著父親出院的,不僅僅是母親與我,還有愛樂電台中,這些趣味十足、溫馨令人發笑, 以及鍾情於古典的聲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