笛兒出生至今，已經超過兩個月了。
在每日反覆的日常相處中，藏有許多幸福、近乎神聖的時刻；這些是一個生命與另一個生命之間的心靈對話，是我滿足與喜悅的泉源。
在這些閃耀著微光的時刻中，我挑出了其中4個，是尤其令我深深著迷的：
光是凝視，就能帶來難以言喻的滿足。
笛兒的表情千變萬化，改變的速度是以毫秒為單位，而他總是毫不遮掩的呈現。
看著他在半醒之時喜歡閉起右眼，左眼環視四周，窺探身旁處境；看著他常嘟起小嘴，露出麥可喬丹灌籃時伸出舌頭的招牌表情；看著他在別的大臉湊近的時候，瞇著眼、皺起眉間，擺出狐疑的神情。
他感受什麼，就展現什麼；在觀看的同時，我也不自主地開始模仿起來，才發現自己表情的可塑性，軟化了我一陳不變的撲克臉。
進一步，我從他的表情，去讀他的意欲。
在笛兒的神情裡，我看見一種全裸程的無助、全然的仰望。每個動作都不是突然，都發出某種訊息，都期待某種回應。
舉起雙手皺眉嗯哼是在大解，嘴巴蠕動是尋找食物；天真的他，以為只要隨意嘟囊，就有人伺候，食物會從天降下，而事實竟真是如此。笛兒的幾聲線索就能使喚我們急速動作，開始處理屎尿、餵食奶水。
我內心不禁奇想：笛兒所過的生活，不就是人們夢寐以求的生活嗎？
在宜蘭老家，ㄧ口錫製的澡盆，靜靜躺在四樓頂樓櫥物間，已快要一個世代。
多年前，媽媽曾經用這口盆幫我和妹妹洗澡；如今，我和媽媽在這口盆內為笛兒洗澡。
洗澡的時光是促使家人齊聚的每日樂事，每回上演都像百貨週年，萬頭鑽動、熱鬧非凡。
當全身脫光光，突然落入無以掌握的水中時，笛兒會一瞬臉潮紅，慌的雙手飛舞，抓住靠近的一切：毛巾、衣服，或眼鏡，當一碰到澡盆邊緣，就使力緊持不放，深怕掉落入水。但當身子一沉入40度的溫水中，他的情緒就立即和緩下來，表情放鬆，享受被暖意包圍的安息。
捧著笛兒洗澡時，我的眼裡只有他。偌大的澡盆是汪洋，我的笛兒是無畏的探險船。我會瞎掰起海洋探險的故事，或哼唱即興的旋律，把小小澡堂變成劇院，和他一起回歸寧靜安適的子宮。
常在想，這個鑲嵌著歷史光陰的錫澡盆，有沒有機會再傳承一代，媽媽和我和笛兒－我們仨－一起為下個世代的生命洗澡？
喝奶是每天最富節奏性的反覆動作，在長短之間不規律地流動：1個小時是熬煉、2個小時是常態、3個小時近乎奢求、4個小時就該心生恩讚，而超過4小時－像有一次洗完澡喝足了奶，和我們一起昏睡了9個小時－完全就是天來的神蹟。
餵奶打斷我們舊有的文青悠哉的步調，所有的作息都得隨著他進食的潮汐節奏而轉動。
醫師說，最高招的餵奶時間點，是在嬰孩哭泣之前察覺他的「尋乳反應」：嘴巴左右梭巡，找可以吸吮之物，不停吞嚥和伸舌。但我，是個不高招的爸爸，只能聽音辨位，等到哀聲吵嚷起來，再用指尖試探性地按壓笛兒的嘴角，確認餓了才慌張的前去泡奶。
笛兒喝奶時總是狠勁抖發，像一群幼崽子搶咬母親有限的乳頭，擺出一副資源有限的樣子，猛力喝了幾口後，還得暫停大聲喘氣、嘆息；有了孩子後，才了解「吃奶的力氣」這話的傳神之處。
白天還好，到了深夜，那一道道劃破濃濃沈睡的哭喊，都是意志力的挑戰。朦朧的腳步，遊走的雙手，半夢半醒之間，好多次喂的笛兒全身都是奶水，驚醒才發現奶嘴沒有嵌入蓋子，或奶瓶蓋沒有卡僅瓶身，手忙腳亂地還要換過整套衣服。
半夜餵到一半，被疲倦糾纏得痛苦不堪時，父子還常一起睡著，直到奶嘴不慎滑出口腔落地，才嚇走了濃密的睡意；但當赫然張開眼，看著他純粹的渴望，得到了純粹的滿足，我的心就激起了純粹的感動，驟然內心直喊「哈利路亞」！再累一些又有何妨呢。
觀察笛兒入睡，是種折磨，因為你會一起被睡意感染欲眠，也是種療癒，因為你看見了一個從知覺到無知覺的緩慢進程。
仔細觀察，從笛兒眼睛的變化就能捕捉睡神的影子：在他鷹嘴輪廓的眼裡，窪陷的眼白面積越縮越小，祖母綠邊飾的褐色眼球開始渙散無法對焦，內核黝黑的瞳孔失去了神韻，最後，眼簾垂下，睫毛巍顫顫地在密合的縫隙中拍動。
在笛兒接近滿月時，任何一個細微的聲響，都會驚動他，於是每次當他入睡時，我和念兒都得像個小偷一樣，悄然無聲地執行每個動作，就像在玩Jenga疊疊樂，在基礎不穩的建築下抽出木塊，連呼吸也得屏息，怕到頭來又驚醒，一切前功盡棄。
笛兒最近夜間喝完奶，不安待眠時，唯一能令他安撫下來的姿勢，就是趴睡在我的胸口；這是個比床更安穩、更起伏有致、更有音律性的選擇。
他濃重的呼吸聲，不時夾雜著幾聲嘆息、吆喝與嘟囔，是我最新收錄的搖籃曲，哄得我和念兒都眼皮沈重。
他的頸部漸漸長硬，好多次嘗試撐起自己的大頭，好像纖細的綠梗舉起不成比例大朵的玫瑰，顯得搖搖欲墜。
有那麼幾次他戰勝地心引力的沈淪，用那純一的仰望看向我，在這幾秒珍貴的一瞬，我被生命力的跨越所感動。
有一次，笛兒夜半無故哭喊，左翻右扭地睡的不安穩，非等到牢牢握住我伸過去的手指，才緩緩平息下來。
我意志堅定：「我不會放手，除非你鬆開掌心；你不會放手，除非我抽開指尖」。於是，我們共處了一小時半睡半醒依連的靜謐，直到濃濃酣眠將我們分開。
在每日反覆的日常相處中，藏有許多幸福、近乎神聖的時刻；這些是一個生命與另一個生命之間的心靈對話，是我滿足與喜悅的泉源。
在這些閃耀著微光的時刻中，我挑出了其中4個，是尤其令我深深著迷的：
1. 凝望
笛兒的表情千變萬化，改變的速度是以毫秒為單位，而他總是毫不遮掩的呈現。
看著他在半醒之時喜歡閉起右眼，左眼環視四周，窺探身旁處境；看著他常嘟起小嘴，露出麥可喬丹灌籃時伸出舌頭的招牌表情；看著他在別的大臉湊近的時候，瞇著眼、皺起眉間，擺出狐疑的神情。
他感受什麼，就展現什麼；在觀看的同時，我也不自主地開始模仿起來，才發現自己表情的可塑性，軟化了我一陳不變的撲克臉。
進一步，我從他的表情，去讀他的意欲。
在笛兒的神情裡，我看見一種全裸程的無助、全然的仰望。每個動作都不是突然，都發出某種訊息，都期待某種回應。
舉起雙手皺眉嗯哼是在大解，嘴巴蠕動是尋找食物；天真的他，以為只要隨意嘟囊，就有人伺候，食物會從天降下，而事實竟真是如此。笛兒的幾聲線索就能使喚我們急速動作，開始處理屎尿、餵食奶水。
我內心不禁奇想：笛兒所過的生活，不就是人們夢寐以求的生活嗎？
2. 洗澡
多年前，媽媽曾經用這口盆幫我和妹妹洗澡；如今，我和媽媽在這口盆內為笛兒洗澡。
洗澡的時光是促使家人齊聚的每日樂事，每回上演都像百貨週年，萬頭鑽動、熱鬧非凡。
當全身脫光光，突然落入無以掌握的水中時，笛兒會一瞬臉潮紅，慌的雙手飛舞，抓住靠近的一切：毛巾、衣服，或眼鏡，當一碰到澡盆邊緣，就使力緊持不放，深怕掉落入水。但當身子一沉入40度的溫水中，他的情緒就立即和緩下來，表情放鬆，享受被暖意包圍的安息。
捧著笛兒洗澡時，我的眼裡只有他。偌大的澡盆是汪洋，我的笛兒是無畏的探險船。我會瞎掰起海洋探險的故事，或哼唱即興的旋律，把小小澡堂變成劇院，和他一起回歸寧靜安適的子宮。
常在想，這個鑲嵌著歷史光陰的錫澡盆，有沒有機會再傳承一代，媽媽和我和笛兒－我們仨－一起為下個世代的生命洗澡？
3. 餵奶
餵奶打斷我們舊有的文青悠哉的步調，所有的作息都得隨著他進食的潮汐節奏而轉動。
醫師說，最高招的餵奶時間點，是在嬰孩哭泣之前察覺他的「尋乳反應」：嘴巴左右梭巡，找可以吸吮之物，不停吞嚥和伸舌。但我，是個不高招的爸爸，只能聽音辨位，等到哀聲吵嚷起來，再用指尖試探性地按壓笛兒的嘴角，確認餓了才慌張的前去泡奶。
笛兒喝奶時總是狠勁抖發，像一群幼崽子搶咬母親有限的乳頭，擺出一副資源有限的樣子，猛力喝了幾口後，還得暫停大聲喘氣、嘆息；有了孩子後，才了解「吃奶的力氣」這話的傳神之處。
白天還好，到了深夜，那一道道劃破濃濃沈睡的哭喊，都是意志力的挑戰。朦朧的腳步，遊走的雙手，半夢半醒之間，好多次喂的笛兒全身都是奶水，驚醒才發現奶嘴沒有嵌入蓋子，或奶瓶蓋沒有卡僅瓶身，手忙腳亂地還要換過整套衣服。
半夜餵到一半，被疲倦糾纏得痛苦不堪時，父子還常一起睡著，直到奶嘴不慎滑出口腔落地，才嚇走了濃密的睡意；但當赫然張開眼，看著他純粹的渴望，得到了純粹的滿足，我的心就激起了純粹的感動，驟然內心直喊「哈利路亞」！再累一些又有何妨呢。
4. 入睡
仔細觀察，從笛兒眼睛的變化就能捕捉睡神的影子：在他鷹嘴輪廓的眼裡，窪陷的眼白面積越縮越小，祖母綠邊飾的褐色眼球開始渙散無法對焦，內核黝黑的瞳孔失去了神韻，最後，眼簾垂下，睫毛巍顫顫地在密合的縫隙中拍動。
在笛兒接近滿月時，任何一個細微的聲響，都會驚動他，於是每次當他入睡時，我和念兒都得像個小偷一樣，悄然無聲地執行每個動作，就像在玩Jenga疊疊樂，在基礎不穩的建築下抽出木塊，連呼吸也得屏息，怕到頭來又驚醒，一切前功盡棄。
笛兒最近夜間喝完奶，不安待眠時，唯一能令他安撫下來的姿勢，就是趴睡在我的胸口；這是個比床更安穩、更起伏有致、更有音律性的選擇。
他濃重的呼吸聲，不時夾雜著幾聲嘆息、吆喝與嘟囔，是我最新收錄的搖籃曲，哄得我和念兒都眼皮沈重。
他的頸部漸漸長硬，好多次嘗試撐起自己的大頭，好像纖細的綠梗舉起不成比例大朵的玫瑰，顯得搖搖欲墜。
有那麼幾次他戰勝地心引力的沈淪，用那純一的仰望看向我，在這幾秒珍貴的一瞬，我被生命力的跨越所感動。
有一次，笛兒夜半無故哭喊，左翻右扭地睡的不安穩，非等到牢牢握住我伸過去的手指，才緩緩平息下來。
我意志堅定：「我不會放手，除非你鬆開掌心；你不會放手，除非我抽開指尖」。於是，我們共處了一小時半睡半醒依連的靜謐，直到濃濃酣眠將我們分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