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的痛苦 我們的痛苦

最大的心痛,來自於看著自己的心愛—尤其是那些無法保護自己的人—受苦,而你卻毫無能為力。
第一天,醫生操著粗蠻俐落的手,用小手電筒照亮你的左掌心,在透著粉紅的微光中將針筒準確地插入,又擰又壓的,硬是從你圓胖的手擠出兩針筒的血;你哭得讓靜肅的急診室覆滿冰霜,而我緊持的心滑落,陪著你哭。

阿嬤隔天來了,摟著你,嘴裡喃喃的禱告:「主啊,我們到底是犯了什麼罪,讓笛兒這樣受苦?請把罪歸給我,使笛兒恢復。」祈求的言語大概不慎滾進了某個洞裡,笛兒的病進入了迷霧期,沒有人知道這頑癲的病是來自罪惡、撒旦、病毒,或是哪個該死的細菌,亦也許是這群邪污的混合體吧!
「燒!燒!我愛,在我心懷,日夜厲害的燒!」你是滾燙的熔岩,身體軟癱,在攝氏37與40度之間擺盪,緩慢卻激烈地,吞蝕了愛你之人的忍心。

腫脹的小臉,讓原本的單眼皮細眼都快瞇成一線。看到陌生人靠近,臉就立刻皺一團,哭得面紅耳赤;看到有人吃著食物,禁食的你受不了香氣,哀哭不肯罷休。幾天過後,聲音已哭的嘶啞,更容易受驚,越容易受怕,半睜的眼在尋找安慰,同時也拒絕安慰。
迷霧散去,真相大白。結果是血液和尿液裡的大腸桿菌,加上糞便中的沙門式菌,三毒聯手進攻,你無力還手,吳笛只不過是個名字罷了。突然,更懂了一點多年前看的電影「羅倫佐的油」裡母親急切的心情。什麼代價都願意付,只盼痛苦遠離她的兒子。

第三天,阿公也來了,他是家中最能感知你痛楚的人。離開前,他默默坐在一旁,旁若無人似地垂頭禱告,他脆弱的情感被你所牽連,他和你的痛苦一起呼吸。
第五天,外婆帶來家裡的玩偶,又在醫院一樓買了一組Hello Kitty塑膠玩具,粉紅的小鈴鼓、小彈珠台、小響板,將不大的病床硬是塞滿了玩具,要讓你在小小的寸方之地,感受到醫院裡難以奢求的歡樂。
疾病總會離開,痛苦也將遠去,你也會再度被逗笑,咧嘴露出明亮招牌的笑聲,如同大家記憶中—那愛笑的笛兒。

只是,我們能不能從這痛苦的風暴中,學習到什麼?

深夜,我躺褚紅色的窄小陪病床上,和念兒講到笛兒的病情,看我說笑的態度,她難得嚴肅說:
「這創傷會一輩子伴隨著,提醒我要查覺孩子的狀況並作出正確的決定。 
我覺得,我們,我跟你,要認罪悔改。真的是我們的疏失,是我們的錯。我們要認罪,因我們的貪婪,罪加諸在阿笛身上。他擔了我們的貪婪、無知與自大。這是我們要向主悔改的。」
我想,我不會忘記這個經驗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