沒有懶學生 [在奧地利遇見翻轉教育No.2]

「每個孩子都是花;老師不是魔術師,而是園丁,他必須照顧花朵,讓花朵自己生長。」-奧地利某位教育家的理念
KPH小學位於天主教KPH學院的1樓,是我們此次奧地利參訪計畫5所小學中的第1所;素雅的5層樓鵝黃色建築前方,佈滿綠意濃厚的草皮和小樹林,和一間不起眼,卻功能齊全的室內運動中心。

鑽進了1樓大廳,一片鮮豔的彩牆令我們眾人著迷,和建築樸實的外觀大相逕庭。在這座以4世紀的聖人奧古斯丁(Aurelius Augustinus),也是名著《懺悔錄》的作者所命名的建築物,處處都有古典與現代交融的痕跡。牆上奧古斯丁的雕像裸露出血紅的空心,象徵將全心奉獻給他的信仰以及世上所有受苦的靈魂。
KPH學院的幾個特寫
學習,在微妙的混亂與次序裡
對天主教氣息的約束、保守、嚴謹的想像,卻在踏入大廳左方的小學後頓時瓦解。

在這所實施許多開放教學法的小學中,孩子們學習的場域似乎無所不在,而所有的學習也都由學生自己主導,他們自己可以選擇有興趣的主題,和自己喜歡的人一組,並照著自己喜歡的方式學習。

讓我眼睛為之一亮的,是每間教室牆上的架子擺滿了教具,按照不同的主題分類,閱讀、數學、自然...等清楚的標示出來。奇妙的是,決定使用哪些教具的不是老師,而是學生自己;與其稱這些爬滿牆上的物品為教具,不如說它們是一盒又一盒趣味盎然的玩具寶庫。在這裡,學習和玩樂之間的界線十分模糊。

KPH小學沒有統一的課本、固定的座位、報時的鐘聲、一致的進度、制式的學習模式;孩子們散落在校園各個角落,教室成了他們的遊樂場,看來一片混亂,毫無秩序:
  • 走廊上,兩個女孩鋪出一塊小地毯,在地上用三角形的木片開心的拼著各式圖樣,嘗試理解圖形與數字的概念。
  • 一位男孩坐在地上,將子宮裡的嬰孩照片按照順序排成一大圈,不時的搔頭沉思,顯然生命孕育的歷程對他而言仍是個奧祕,嬰兒從胚胎到成形的每個階段,他需要自己理出所以然。
  • 教室後方一個隱蔽的小房間堆放著幾台電腦,一個女孩左手抵住桌子,撐著戴著大眼鏡的小腦袋,苦苦思索數學遊戲軟體丟出一道題目的答案。
  • 兩個女生用筆電查詢資料,合力製作一份比薩斜塔的PPT,準備在下一次課堂中,報告這個世界知名建築的斜率、高度、物體下降速度...等等複雜的數學資訊。
  • 另一頭,在彩繪的落地玻璃窗旁,兩個男孩仆伏在地上,呈現世界各地氣候與地形的圖片散落一地,他們在整理著彼此的關聯性,在卡片上寫下他們觀察的心得。

在這個令人眼花撩亂的學習現場,我觀察到一個統合起這些分歧畫面的共通點;讓整體呈現出美妙和諧的,是孩子們臉上因學習而滿足的笑容。

年輕親切的Stefan老師
在我仍驚愕的沉浸在這個學習交響曲的旋律時,Stefan老師湊到我身邊,跟我分享:
「在KPH小學,老師將學習的權力還給孩子,看似自由放任,但每個學生都必須整理自己每日的所學,做成一本自我階段性的學習歷程小書。 
在這樣的學習模式裡,老師的角色是觀察、支持,並從旁給予協助。當學生挑到太艱難的內容時,老師會陪伴他找到方法破解;當學生選擇了太簡單的內容時,老師會適時增加難度,或建議其他教具。讓學生以自己的步伐,按著自己的興趣一步步學習。」

學習的動機來自內心深處
離開了參訪教室,我們走進一間房間,繼續有深入的座談。

奧地利近10年來開始流行一種教育哲學,就是大人應該放手讓孩子自己主動學習;受心理學研究的影響,他們相信每個人生來就渴望學習,學習的動機是與生俱來的。校長Widorn Daniela分享起開放教學背後的思維與底蘊時,侃侃而談:
「我們追求一種個人化的學習,在這裡,每個孩子的學習方式都無法被複製。 
我們的老師不『教』學生什麼,因為學習的責任不在老師,而在於學生自己;他們學習也不是為了別人,所有的學習都是為了自己。學生該成為自我學習的主人、自我學習的大師;而學習的動力,來自他們的內心深處。」
堅定、熱情,有著豐富肢體語言的Widorn校長

於是在KPH小學,學生們每天都會規劃自己的學習計畫,當孩子們發現可以主導自己學習的軌跡時,他們是相當興奮、充滿動力的。

學習鑲嵌在生而為人內化的基因裡,好像生物渴望求生的意志。回想嬰孩時期,我們學習翻身、學習走路、學習複雜的語言;只要是正常人,都想要往前進,而這種向前的趨力,就是一種學習的本能。

「遇見懶惰的學生怎麼辦?」
座談到了後半段,同行的鄭教授問了一個問題:「在課堂上如果遇見懶惰的學生,有孩子不想學的時候該怎麼辦?」

校長Widorn臉上閃過一抹疑惑,彷彿這個問題從來不曾在她的潛意識裡出現過,驚訝這個對她理所當然的問題竟會被問出來,她反應般地直截回答:「我從未看過一個懶惰的學生。

Widorn接著解釋,學生之所以懶惰,是被「造就」成的,絕沒有一個天生懶惰的學生;所以絕不要標籤化學生,當你認為一個孩子是懶惰的,他就是懶惰的。當孩子不學的時候,不是因為不想學,而是大人把學習變得無聊、僵化,令人窒息。

當老師命令學生去做這個,去做那個時,他們學習的開關就會關閉;你越用嚴厲、嚴謹、組織化的方式去帶他們,他們就越會關閉自己,然後逐漸「造就」成懶惰的孩子。

校長這股對孩子學習本能深沈的信念,衝撞了我另一股根深蒂固的信念。雖然我也在一個開放性的學校裡擔任老師,但當了近3年的老師,骨子裡還是藏匿了一絲懷疑:「每個孩子真的都渴望學習嗎?」畢竟從小到大,實在看見太多在課堂中偷懶、擺爛的學生。

在台灣,也許我們需要的,是更多還原的過程。還原孩子被污染的純淨,還原大人欲壓迫的無奈。無論積毒多深,相信終能將孩子慢慢還原成起初熱切學習的本質,找到學習的樂趣。
校長對孩子學習本能深沈的信念,撼動了參訪的我們。
(左方是開平餐飲創辦人夏博士,右方是此次參訪計畫的規劃者鄭教授。)
從環境開始下手
座談結束後,有一陣子我腦袋輕飄飄的,彷彿有個關閉以久的窗子驟然打開,一股腦兒湧入清新的空氣。

隨後漫步在KPH學院時,我又有了另一個領會,奧地利人除了堅信孩子學習的本能之外,他們也悉心塑造外在的環境,將整個建築由裡到外都打造成學習的空間。

走廊,隨處有讀書討論的桌椅、青綠的盆栽、優雅的畫作、雕塑與裝置藝術舉目可及;整個學院具備開放的討論區、藏書豐富的圖書館、綠地和室內體育場,甚至還有提供心靈療癒的教堂。

環境影響心境,心境改變習性,習性塑造文化。我看見了一種不做作的學習氛圍,好像濃濃的起士味,在校園的每個角落發酵。
學習,在每個角落發酵
Open/ Shut Down
最後,當一行人走出KPH大樓時,我腦中仍迴盪著校長Widorn堅定、熱切的神情,和她活力充沛的肢體語言。我想起整個參訪過程中,她一直掛在嘴邊的一個關鍵字:「open」,她說,我們需要對教育保持open heart,學習的環境是open space,讓學生的視野open eyes。

反觀台灣的教育,處處充滿了限制與要求,讓一朵朵等待綻放的花,凋萎在扼腕與捆鎖中。難怪在參訪回程的路上,鄭教授感慨的說:「我們真是個自殺的民族,把學生教笨了、教懶了、教得沒有自信了。」
座談時,我們收到一份學校簡介,封面是由學生手繪的一幅花朵圖案。讓我想起了奧地利一位教育家的話:
「每個孩子都是花;老師不是魔術師,而是園丁,他必須照顧花朵,讓花朵自己生長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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