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信任學生,是我做過最好的決定」:談信任的珍貴

通常,在老師和學生之間,有條微妙關係的線牽引著天平的兩端;線的一頭是相互敵視,由定不玩的規矩、成績的陰影,與威嚇的語言打造而成;另一頭是彼此信任,由同理的尊重、合作的誠意,與守約的承諾釀造而出。

在我過去的經驗裡,總是倚著在天平前端,與老師們明爭暗鬥的來回較勁。

許多年後,在自己當了老師之後,才發現學生和老師的關係,不應該像記憶枕頭與後腦杓的關係一樣;枕頭被腦袋拼命打壓後變得扁縮,但頭一離開,不消一會隨即恢復原樣。(關於師生之間關係該像什麼的討論
所以,我痛恨拿成績「威脅」學生;成績應該是激勵的工具,不是懲罰的手段。對我來說,成績是最後一道防線,非到最後關頭,不輕易拿出來使用。而且,越用成績威脅,只會越造成師生對立;對立若造成,老師更不容易達到原初希望學生向上的目的。

然而,在天平的另一端,我想身為老師的人也會害怕,自己一不小心,就成為濫情者,一個總是被發好人卡的老師:對學生太信任、太有同理心,甚至被利用也渾然不覺。

當選擇相信學生的時候...-除去標籤化的過程
我的想法是,當你選擇相信學生的時候,他們會開始相信自己。

我常偷偷地觀察剛升上高一的學生,並暗自為他們嘆息。在我眼中,他們易受驚的生硬臉孔,或擺一副別人對不起他的裝腔作勢,都只讓我看到更多過去他們受挫的歷史:成長歷程中累積的不被信任、未被認同、甚至被貼標籤。久而久之,他們無奈選擇照著別人眼中自己的樣貌而活;自我放棄,成了再自然不過的選項。

去年,班上來了一位眼神中毫無忌憚的學生,開學第一週,就大剌剌的說他在國小、國中時都是老師的頭痛人物,說起話來的姿態,好像這名號是一份多麼值得驕傲的榮譽勳章。當下,我當著全班的面直接對他說:「你絕對不會成為我的頭痛人物!」他呆住望著我,睜大的眼睛藏不著驚愕。

接下來的兩週,他的狀況越來越好,雖然仍是調皮搞笑,但上課積極參與,作業也都盡心盡力。某夜凌晨12點多,他傳了張照片line給我,圖上是他一回家就拼力趕工的「生命線」作業(用紙筆手繪人生的心電圖波折線並回顧從小到大的人生故事),並傲氣地告訴我:「這是個100分的節奏」。

隔天課堂我讓他在班上分享他的大作,也問這位學生:「你上次這麼認真做作業是什麼時候的事了?」他歪頭想了2秒,機伶的回答:「大概是幼稚園吧!」全班頓然爆笑。

後來這位學生回顧自己轉變的歷程,他說:「這段經驗,使我相信老師對我不會存有刻板印象,讓我可以很大方勇敢的在這個新學校學習」。

讓學生決定自己是誰-塑造團隊信任氛圍
在每次高一的新生走進新班級,進入一個全新的環境時,我總會先讓學生們做一件事:訂班規。

然而,我不說「訂班規」,我的語言是:「訂立使命宣言」。因為「規定」是消極的,是種限制、要求和約束;但「宣言」是積極的,是種挑戰、期待與目標。

在訂立使命宣言時,我的原則是期待學生訂下超過自己能力多一點,但又不致於無法達到的目標,並引導他們運用SMART原則來討論。

對大部分的孩子來說,這是第一次。第一次他們擁有老師的信任,可以決定自己是誰,選擇自己要成為什麼,並主導自己所身處的這個團隊要朝哪個方向前進。

當孩子們意識到自己手心裡所握住的權力之後,15歲的他們忽然變得成熟而有想法,我觀察到他們對自己更有信心;而從這份信心中,緩緩滋養出自重、自愛與責任感。在討論、辯證、闡述、投票等過程,他們一個接著一個侃侃而談自己的想法。

在訂出所有的使命宣言之後,最後我都會提醒他們:「當你們達不到自己所訂的使命宣言時,我會鼓勵你、催促你,甚至責備你,若是你仍不受控制,我就會把你看成一個不守約定、背信忘義的人。而且我一定說到做到!」提醒他們承諾與責任感的重要。

有一次,學生們自己訂下一個班規:「竭力維護班級衛生,因為環境若整潔到位,學習時才能不浮躁。」

幾天後,就有三位學生破壞約定;隔天,大家都以為我會在班上大發雷霆,但我沒有,因為我決定換一種方式來拉這條界線。

我很柔和、堅定地向全班對話,我走到這三位大男孩身邊,輕拍他們的肩膀,讓他們感受到我的真摯和期許,再用感性的方式說:「你們竟然違背了我們之間Man to Man的約定。」也讓他們明白,原本老師及全班是信任他們的,但他們這次卻辜負了大家的信任。

三位男孩臉部肌肉從僵硬轉為放鬆,表情中透露出些許的驚訝與感動。當下,他們承諾往後會尊重這份全班訂出的約定,並期望和我與同學們重新建立信任關係。而他們也的確做到了!

信任的珍貴與脆弱
曾有一度對學生們的情況感到灰心,掙扎是否要繼續相信時,和學生們分享一段話,告訴他們我仍然選擇相信:
「人與人之間的信任,是一件脆弱而珍貴的東西;就像感情一樣,取得容易失去難,破壞容易修補難。 
要贏取人的信任很難,需要花費時間經營、鞏固,但要破壞它卻很容易,只要一句惡意的重傷、一個表裡不一的行為,或背後的謠言就足以毀壞它。 
所以,當你爭取到別人的信任時,要珍惜、要呵護,要滋養,否則你怎麼盡失人心的都不曉得。」
真實的信任,不是一種盲目輕率的動作,而是一種深思熟慮之後的抉擇。最難的部份在於:你明明心中早已知道,對方將來仍會失敗,仍會跌倒,卻仍舊不放棄相信;因為你知道到最後,相信本身會成為一股源源不絕的力量,讓獲得信任的人感受到支持與愛,而能放膽向前。

當你開始相信學生時,也許一開始他們會令你失望,但只要撐得夠久,你也選擇持續相信時,他們的表現往往會令你嚇一跳。因為你所相信的,是人們內裡美好良善的本質,並相信孩子們最好的一面終究會展現出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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